归档日期:12-11 文本归类:精选短文 文章编辑:菠萝语录
文/米周,豆瓣
这世上跑步的人,大抵和做任何事情的人一样,开始时候都有着众多不同的原因。如果你傍晚时分走在大街上,会看到形形色色的跑步的人。这里面当然不乏穿着压缩衣裤,带着束发带和秒表的专业选手,但更多的是一些胖子和准胖子们,呼哧带喘的向前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坚毅的眼神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沉重的身体带离悲剧的人生。
我重拾跑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准胖子。我觉得这没什么羞于承认的,就好比一个真正的服装设计大师可能原本只是一个爱看时尚杂志的穷学生。说的确切一点,我坚持跑步的动机来自于当初留学时和一个法国姑娘的对谈。对谈忘了是怎么开始的,但话题是关于亚洲男孩和欧美男孩的对比。因为彼此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她说的颇为直接。她认为,看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孩是否有吸引力,只要看两点就够了:肌肉和大脑(现在想来,学生的世界真是颇为单纯,要放到现在,恐怕钱包的厚度也要被放进考虑范围了)。她说,她所认识的亚洲男孩,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两点。就算有,最多也只是在大脑上下下功夫,坐在家里安安静静地读读书,学学习。亚洲男孩又偏偏喜欢吃,因此身材和欧美男孩比起来总是相差太远。女人生来和男人一样,多少也都是视觉动物,面对一个猛男和一个小胖子,不用问都知道谁更有吸引力了。我当时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一卡车的理由准备辩倒她,可一回手摸到自己那块柔软的小肚腩,便再也无话可说了。
从那天起,我重新开始了停摆已久的长跑,那大概是零八年初的事情。
刚开始跑的那段时间,心态好的不得了——我就是来减肥的嘛。可是好景不长,跑了没多久,我就懒惰了:跑步是件很无聊的事情啊!与其一个人在马路上一步一步向前,还不如坐在家里看看书来的开心有趣。只是才坚持了没几天,肚子上的赘肉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所以我强迫自己不要放弃,每天仍旧在固定的时间穿上跑鞋,换上衣服,只是动力越来越小,越来越需要说服自己,才能真正出门。我想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于是我开始在网上找资料,给自己制定训练计划,慢慢把注意力专注到提高跑步的速度上来。每天都要提高一点速度,注意呼吸量,呼吸与步伐的配合,爬坡和平地分别采取什么战略,详细到如何甩手。这倒是解决了我无聊的问题,我可以从三公里,慢慢加多到五公里,并且速度够快。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这样跑心理负担很大,很辛苦,我想起当初只是来减肥的,便不断的觉得吃这种苦头太不值得,何必呢。就这样大概坚持了两个多月,有一天的傍晚,我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向跑步投降,不再出门,转而宅在家里读书看电影。
村上春树把长跑久了而产生的微妙的懒惰称为“跑步蓝调”。但是鉴于我只跑了不到三个月,这种懒惰最多称得上“跑步乱调”。不得不说,刚开始不去跑步的几天,心里确实有一种小孩子不用去上学的快活感。可是时间一长,愧疚感油然而生。尤其是当晚饭饱餐一顿之后,望见窗外有人穿着紧身衣奋力向前跑步的时候,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就这样放弃了么?碰巧那段时间在看克里希那穆提的书,里面说到“活在当下,就是刹那领会其中的美及喜悦。” 吃饭就是吃饭,你要感受嘴里面食物的味道,口感,你去体会一下下咀嚼,最后把它咽到肚子里的这个过程;睡觉就是睡觉,你去体会身体在床上舒展开来的惬意,体会自己的意识一点点被抽离的过程。同样,跑步也许本来就该是跑步,不应该和追求减肥,追求速度相关联。那段时间正好是夏末,气温渐渐凉爽下来,而天又还没开始变短,正是跑步的好时机。于是我想,不然就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这次不要想什么减肥,也不要想什么速度,只是去跑步。这样一想,穿鞋出门似乎又有了些勇气。
我穿着一身轻盈的运动服,从宿舍出来,先是和过车的公路有一点点重合。我住在山上,路在尽头的山崖前面轻巧的拐了一个弯,冲着山下直奔而去。我则会沿着山崖向反方向跑,可以看到下面远处鲁昂城的全景,塞纳河穿城而过,高耸入云的大教堂,市政厅,一排排安详的小房子,还有更远处的山,以及山上的发电站和电视塔。那天我从傍晚太阳落山开始,一直跑到整个城市华灯初上。欧洲的小城并不浮华,从山上看下去,每一盏灯都点的经济实惠,却又异常温馨。那天全程跑下来,既不觉得无聊,也没有很辛苦的感觉。我这才知道,跑对了。我因为想要瘦身而开始跑步,但我真正爱上跑步,却是因为跑步本身。
这样跑倒不是没有了肉体上的痛苦。无论有多热爱跑步,身体上的疲劳感都是不可能忽视的,但这却成了我更加喜欢跑步的一点。我总是想,我们这代人,和前辈们比起来,日子过得舒服多了,也没什么压力。且不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那么严重,但是如果太安逸,毕竟是会让人心思懈怠的。跑长跑某带来的艰苦,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自找的艰苦,为了就是让身体总是保持在一种紧张饱满的状态,这样精神也会随之变得敏捷。
后来我便一直这样跑,从法国跑到英国,从英国跑到广州,又从广州跑到上海。我慢慢发现,这样跑是观察我所住的地方的一个极好的方法。
在英国,我跑步的路线要经过一个小镇子,镇子里有一间酒馆,仿佛在那里开了几个世纪。老人们走进去,相互打招呼,叫着吃了半辈子的菜,喝着一成不变的葡萄酒,而我,早已经从他们的窗口飞奔而过。小镇后面,过了麦田,是一座小型机场跑道的尽头,我偶尔会看到学习私照的人开着飞机在我面前飞起来,或落下去。夕阳把飞机都镀了金。
在广州,我在楼下的小区跑步,穿梭于卖肠粉的,卖衣服的,卖水果的,和广场舞大妈之间,看着晚归的学生们放学,加班的白领们下班,年轻人穿着靓丽的衣服刚刚出门,而老人们早已吃好了饭,推着孙子孙女们遛弯了。从超市回来的邻居对另一个说:“今日粟米好平啊!”
在上海,我主要在浦东的滨江大道上跑。偶尔有一天心血来潮,坐船到外滩,从外滩开始跑。外滩看过去的景色自然不必说,但更令我新奇的,是离开外滩,拐上人民路,然后逐一经过江西南路,河南中路,福州路,山东中路,广东路,云南路,陕西南路,宁波路,西藏南路,南苏州路,北京东路,最后回到外白渡桥。短短的十公里,却好像跑过了大半个中国。
刚开始工作的一段时间,因为事务繁忙,跑步被暂时搁置了。谁知没过多久,我就因为久坐而腰酸背痛,于是又跑了起来。神奇的是,就这么一跑,所有不舒服的感觉就烟消云散了。听上去好像是神药的广告,但事实却是如此。长久的跑步,让我开始注意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因为平日里,我们使用身体的时候,并不会特别在意它的存在,就好像你呼吸的时候,不会特别去想吸入氧气的感觉。然而如果把你放在一个没有空气的地方,比如深水里面,再给你套上氧气瓶,周围静悄悄黑幢幢的,你听到自己一呼一吸的声音,感受到排出去的气泡掠过你的脸部,你甚至可以品尝出来嘴里吸进来的氧气的味道,这个时候你便不再把呼吸看成是一件平常的事了。身体对于跑步,也是一样。我们坐着,站着,走路去哪里,都不会想太多。然而当你跑起来,跑了很久很久之后,你就会察觉到肌肉的酸痛,疲劳,膝盖支撑上身再弹起的力量,肺里面的啰音,心脏通通通的跳动。对于我,这些感受不会一起来,而是接连而至。每当我感受到它们的时候,我都会感叹,身体是多么奇妙的一部机器呀!每个零件精准的配合,而我还能如此健步飞跑,又是多么值得感恩的一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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