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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吃的外卖是怎样的

归档日期:12-04       文本归类:精选短文      文章编辑:菠萝语录

最好吃的外卖是怎样的

文/张佳玮,豆瓣

吃外卖这件事,很容易让人上瘾。比如中夜要吃东西,念头一闪,想到要下厨起火、备饭煮菜,就懒得动弹;要披衣起身,摸黑出门找馆子,更想算了;赶上冬天,霜雪横飞,就会告诫自己“晚上吃东西多不健康啊,不要啦。”所以出去吃东西,我和女朋友若两个人,得彼此劝勉,才鼓得起劲来;有一个人懒,就宁可饿一阵子。可是叫外卖,那就毫无劳动成本:身不须动,腿不须抬,只打个电话,等一会儿,寒夜叩门,一开,吃的东西就来啦!——谁能抵抗这点诱惑呢?我在上海时,出去吃馆子若吃好了,就会得寸进尺的问:
“有外卖送么?”

北京办奥运会那年,有个南京阿姨,带着女儿女婿,在小区对面街角开着小门面,卖鸭血粉丝汤、汤包和三丁烧卖,只限白天,晚上铺子归另一家,换几张桌子,摆成小火锅店。
秋冬天去吃粉丝汤时,常能见满店白气,细看,都是阿姨在给一个个碗里斟鸭汤。鸭血放得料足,鸭肠处理得鲜脆,鸭汤鲜浓,上桌前还会问:“要不要搁香菜?”——香菜这东西有人恨有人爱,爱的人闻见香菜味才觉得是吃饭,恨的人看了汤里泡的香菜如见蜈蚣,是得问清楚。
她家的汤包,皮很薄,除了一个包子收口的尖儿,看去就是一叠面皮,趴在盘里,漾着一包汁;咬破皮后,汤入口很鲜,吃多了不渴,肉馅小而精,耐嚼;整个汤包很小巧,汤鲜淡,跟无锡、苏州的做法不一样。我问阿姨,说是老家做法;老家在哪?南京、淮安、南通,跑了好几个地方呢……三丁烧卖,其实就是糯米烧卖,里面加豆腐干丁、笋丁和肉丁,糯米是用酱油加葱闷过的。这两样主食都顶饱,配热鸭血汤,冬天吃完,肠胃滚热,额头见汗,心直跳。

这家刚开店时,不送外卖,因为老板娘管帐备汤,女儿跑堂杂役,女婿预备汤包和饺子,只应付得来店里。开了半年,雇了个学徒帮着照应店里,老板娘女儿——因为跟妈长得一模一样,我们叫她小老板娘——就骑着辆小摩托,给街坊送外卖了。
有位邻居边喝汤,边问起过:这店铺,有老板娘,有小老板娘,有小老板娘她男人,那么,有老板吗?小老板娘边端蒸笼边看她妈,老板娘就用南京腔说:没老板!死掉了!死在南京了!!

我在家附近购物时,看见一个湖北馆子,貌不惊人,灰扑扑像个没睡醒没洗脸的坐班族,只门楣上“热干面”触了我情肠——我在武汉户部巷吃过两次热干面——于是推门进去。店堂不大,略暗,老板和桌椅一样方正、色黄蜡、泛油光。但端菜上桌,才觉得人不可貌相。
热干面,煮晾得很像样子,面筋道,舌头能觉出芝麻酱的粗砺颗粒感,很香。
一份豆皮,炸得很周正,豆皮香脆,糯米柔软,油不重,豆皮里除了常见的笋丁、肉粒和榨菜,甚至还有小虾肉碎,咬上去脆得“刺”一声,然后就是口感纷呈,老板说是“为了上海客人爱吃”。
一个吊锅豆腐,用腊肉烩豆腐干,豆腐先炸过,表面略脆,再烩入了腊肉风味,汁浓香溢。
吃完结帐,老板也不好意思似的:“店里环境是不好,不过我们有外卖!”就给了我一张名片,指指电话号码。

以后我打电话叫外卖,有时会这样:
“今天要一个豆皮,一份热干面……还有什么?”
“有糍粑鱼、粉蒸肉、吊锅豆腐、玉米汤、武昌鱼、辣子炒肉……”
“那要一个粉蒸肉,一个吊锅豆腐、一个玉米汤……”
老板便打断我:“这么多,你们两个人吃不掉!听我的,一个粉蒸肉就可以了,我再给你配个。”
“好。”

送来了,老板隔着塑料袋指:
“这盒里是粉蒸肉,这盒里是豆皮,这盒里是热干面……这瓶是绿豆浆。”
“绿豆浆?”
“嗯,我自己弄给自己喝的,很清火!很好喝的!”
“你菜单上没见过这个啊。”
“嗯是,我自己做的。还有这盒里是洪山菜薹,我给你炒了下。”
“这个你菜单里也没有。”
“没法供,这个我老婆从武汉带过来,我们自己吃的。卖,一天就卖完了。”
“那怎么算钱呢?”
“你们老叫我家的,这两个算我送的。”

宋朝时,中国人普遍由一日二餐变三餐。吃得多了,老百姓不及下厨,像都城汴梁这样的繁华风雅所在,就流行宵夜外卖。叫了宵夜,熟的店铺就拿食盒、掌灯笼,穿街过巷送来,杯盘俱备;如果再熟一点,餐具和食盒都能留在府上过夜,白天再来拿。我跟若说起这个,就馋。馋好吃的,也馋这股子信赖劲儿。

什么样的外卖最好吃呢?若的答案是:不用走到店里去吃的,都好。你想啊,挂下电话,须臾之间,有人敲门,热腾腾吃的。一白遮三丑,一热抵三难吃,尤其是冬天。

入夜之后,小区右手边的丁字路口,会停住一辆大三轮车,车上载着炉灶、煤气罐、锅铲和各类小菜。推车的大叔把车一停,把火一生;大妈把车上的折叠桌椅一拆开,摆平,就是一处大排挡了。你去吃,叫一瓶啤酒,扬声问大叔:“有什么?”大叔年纪已长,头发黑里带白,如墨里藏针,但钢筋铁骨,中气充沛,就在锅铲飞动声里,吼一声:“宫保鸡丁!蛋炒饭!炒河粉!韭黄鸡蛋!椒盐排条!”“那来个宫保鸡丁!!”“好!!!”须臾,大妈端菜上桌,油放得重,炒得地道,中夜时分,喷香扑鼻;如果能吃辣,喝一声“加辣椒”,老板就撒一把辣子下去,炒得轰轰发发,味道直冲鼻子,喝啤酒的诸位此起彼伏打喷嚏,打完了抹鼻子:“这辣劲!”吃完了,都是满额汗水,就抬手问大妈:“大妈结帐!——你们有外卖没?”
大妈摇摇头:“没有啊!忙不过来!”
——于是,你要吃这大排挡,只能半夜出来。有时生意太好,你得买了回家;要在当地吃也行,自己带张报纸,垫在马路牙子上,捧着饭盒吃。
——老板做菜,手艺有点儿机械。几样招牌菜千锤百炼,都做得好吃;但如果有人提非分要求,比如,“老板,韭黄炒鸡丁!”老板就皱起眉来,满脸不耐,最后粗声大嗓说:
“那样炒没法吃!”

2010年世博会期间,上海整治市容,这个三轮车大排挡隐匿了一整个夏天。街坊们丧魂落魄,到晚尤其无聊,连小卖部老板都抱怨:“我们啤酒都卖得少了!”倒不是三轮车大叔手艺独到,说来他的做法,无非大油大火、猛料重味,吃个痛快,家常也能做;但主妇们不乐意,“吃这么油,孩子怎么办?做饭可不单为你一个人。”于是乘凉时,众街坊食不甘味的坐一起发牢骚。水果店大叔边拨弄自己的猫,边摇头:
“让我们少吃油盐,说是活得长;可是不吃油盐,活得长有什么乐子嘛!”